戰爭

 

如果每個生命皆有伴其終生不能揮去的幽靈,那麼對我而言就是「戰爭」。

從幼年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經常聽到、也忍不住豎著耳朵聽著父親與他的兄弟、一起去當兵倖存回來的鄰居們,談戰爭中發生的事情:死亡、傷殘、虐俘……;父親18歲就被日本徵調到菲律賓戰場去參加二次大戰,就在他出發之前,家人收到了他的親大哥戰死在馬紹爾群島的消息。

數十年來我總是無法拋卻這個念頭的常常在想像:那時的父親,18歲的少年,在出發前,在戰場上,當時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感覺?

從父執輩的言語,我完全可以滲入毛骨地感受到戰爭何其殘酷何其無情何其令人厭惡;及我成長的世代,則是充斥灌輸著反攻大陸、解救大陸同胞的口號,少時擔心父親又要被徵召上戰場,到自己當兵的年紀,甚至即使兵役後,則擔憂會不會輪到我去打仗?對於戰爭的憂慮,在我成長經歷中一直、一直拋除不去。

我的創作中會出現與戰爭相關的議題因此從來不是偶然。

1992年開始的《熱蘭遮紀事》系列中,出現過往台灣的侵略者、殖民者的戰爭武器;1995年〈大員紀事.毋忘在莒L9501〉、〈大員紀事.龍L9501〉、〈大員紀事.鳳L9501〉,以及一系列龍、虎、鳳為題的作品,直接以標題反諷、指涉著我們鄰近者的意圖。構圖中以彩虹、綬帶分割畫面,一半是軍武演習、米格機、暴龍、翼手龍、驅逐機、防止敵軍搶灘登陸設置的障礙物……這些符號,另一半是取材自郵票中的我自己曾親身經歷過、樂土般的台灣美景:湖心亭、紗帽山、清水斷崖、阿里山……。

這些從小時候對於戰爭的陰影與恐慌,到如今天我七十歲了,戰爭的威脅仍然沒有消失,而且更靠近;年紀不同、時空背景不同、但戰爭的感受是一樣的。因此最近創作的作品中,我在木板上的繪畫與雕刻,絕大部分的畫面是描繪著極致美好的樂土,星際大戰中西斯大帝的各型鈦戰機、機械走獸……,以微小但具存在感地盤旋在樂土周圍,這是我此際對視/恃著生命幽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