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畫烏鴉是1984年的《神話系列》裡面。
在亞洲很多國家的神話裡,都有日中有金烏,月中有玉兔、蟾蜍的傳說,「金烏」、「玉兔」就成了太陽、月亮的別名。
《山海經‧大荒南經》:「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西漢《淮南子‧精神篇》則載:「日中有踆烏。」;三國時期吳國薛綜《赤烏頌》:「赫赫赤烏,惟日之精。」也就是說,傳說中太陽裡有一隻走跳的烏鴉,而烏鴉也就是太陽的精魄或是幻化的形象。為了與凡間的烏鴉區隔,代表太陽的烏鴉形象就被畫作三足烏,也稱「金烏」或是「赤烏」。日、韓也有非常類似的傳說。
1984年我作《神話系列》時,台灣還是在威權政治的戒嚴時期,即使不喜威權、想以藝術作為我的發言,也只能用隱喻的方式批判。因此我以《神話系列》藉古喻今,只畫我心目中抵抗威權的英雄:比如與天抗卻治水失敗的鯀、射下九日為民除害的后羿,也畫巨人之足踐踏著國民黨徽的太陽星芒。
在那個時代的政治背景中,我畫后羿射日,毀滅權威,太陽就是威權的象徵,1984年太陽裡面的烏鴉,是我畫的第一隻,那幾年好幾張畫裡面都有象徵著威權(太陽)的烏鴉蹤跡。
之後一直到2020年,我又重新開始畫烏鴉了,經歷了從青年、中年、到老年,台灣也從從威權進展到了今天可貴的民主,英國經濟學人智庫《2021年民主指數》台灣已經列位世界第8名、亞洲第1名的民主國家了,我已經很滿足,現在畫烏鴉的本意與當年作為抵抗威權的象徵已完全無關,純粹是出自於我對牠的喜愛。
在我的美感裡,烏鴉是一種超美的鳥類:渾身黑紫藍色散發著金屬般光澤抖擻的羽毛,前一秒在泥地上打滾、下一秒又飛上高枝仰天長嘯,聲音低沉卻洪亮飽滿,體魄結實強壯,生命力旺盛、聰明又大膽刁蠻。這是我對生命理想狀態的投射。
另一方面,烏鴉也很像我自己性格在社群中自我角色的投射。
我常扮演著類似「吹哨者」的角色,經常在壞事還沒發生之前就預想到如果這麼做下去事情會演變成怎樣,而忍不住憂心的提前跟大家預警,雖然有時候可以避開,有時候事情仍然無法避免的發生,但無論如何,我總避不掉被認為是個「烏鴉嘴」、是個「總是講壞話的人」的宿命。
或許也是我個性裡有這種特質,而且避不開,使得烏鴉也成為我性格投射、備感親切的存在,烏鴉的各種怪美,完全是我所愛。